黎明奔逃(2) 終戰

1945年三月故事(6)

續 [黎明奔逃] …當天父親人在鄉下，傍晚才聽說台南發生空襲，焦急的往台南走去，一路在疏開的人群裡尋找外嬤蹤影，直到晚上九點多終於在曾文溪畔橋頭找到他阿嬤。

祖孫兩人攙扶著，走走停停，走不動時，還只是個少年的父親就背起阿嬤趕路，回到鄉下大厝時，已是凌晨三點…

雖然1945年大空襲主要集中在台灣城市，美軍機並未放過鄉村，鄉村隨後也遭受轟炸，炸彈在鄉下大厝後方留下大窟窿，戰後成為池塘，我父親談到這意外而來的池塘時，表情是無奈帶點好笑。

在鄉下躲空襲期間，父親的外嬤不幸罹患malaria(瘧疾)，空襲時期醫療匱乏，無法取得奎寧，只能靠少年父親到隔壁鄉鎮拿漢藥回來煮，有次還在途中遇到美軍機掃射。

我問父親聽到日本投降時是什麼心情？他說很高興，因為「戰爭結束了！」聽到這句毫不遲疑的簡短回答，我才意識到戰爭是多麼辛苦恐怖的記憶。

1945年八月日本天皇宣佈投降後，對台灣人來說最直接的改變就是再也不用躲空襲了，父親獨自啟程回台南，在三月清晨踩著小腳辛苦地和他一步一步走回鄉下的外嬤未能撐過瘧疾，沒有回到台南高砂町的家。

我父親是個性格強靭的人，回憶及他外嬤因為瘧疾死在鄉下時，儘管已是六十幾年前的往事，眼神依然流洩當時無力救助之深沈悲傷，空襲之驚恐猶如昨日歷歷。戰爭留下的創痛，也許曾暫時塵封於歲月的腳步下，卻從未自他們心底消失。

我想起我們家從不使用外嬤這稱謂，雖然為了敘事方便我有時如此寫。我舅舅說是因為「外」字無情，難以承擔。

回到台南隔天，父親立即趕到學校去，學校並沒有通知學生復課，但學生們都不約而同自動回學校，因為已經很久未曾上課了，思念學校。

那個沒有事先約定的返校日，日本老師看到許久不見的學生，悲喜交雜。時代變了，日本老師說中國政府即將派人來接收學校，少年學生們沈浸在戰爭結束和重回祖國懷抱的複雜喜悅裡，渾然不知另一波更血腥的劫難和白色恐怖大霧即將籠罩台灣…



台南末廣町大道上的戰爭步伐，讓我百感糾結的老照片。父親對我說，對台灣人而言這是場莫名其妙的戰爭，這張照片最能呈現台灣當時所處的矛盾，以及某位長者所嘆息之：日本時代的美好日子在戰爭腳步來到台灣時嗄然終止。

1945年空襲對於您，是否已是遙遠模糊的台灣記憶?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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